轿辇落地溅起雪尘,队伍驻足停了下来。
“恭迎道母娘娘!”
金甲将军单膝跪地,眼中满是尊敬之色,拱手道:“卑职金吾卫上将军秦晓,偶遇娘娘出巡,还请娘娘允许我等随行保驾。”
这位当今圣上身边的大红人,在道母娘娘面前,不仅没有半点傲气,反而谦恭到有些卑微。
与此同时,道母正在女弟子们的众星捧月般的拱卫之中,接受着来自金甲将军和众人的礼敬,淡漠圣洁的面容之上无悲无喜,内心亦是没有泛起丝毫波澜。
忽然,一名气质不凡、豆蔻芳龄的黄衣女冠从队伍中站出来,对他说道:“平身吧,不要挡路。”
而金甲将军似乎也认出了她,当即从雪地上站起身,退到一边,然后见礼道:“卑职参见玉真公主。”
她闻言皱了皱眉,神情略微有些不悦。
“如今我乃道门中人,切记不可再用俗世身份称呼我。”
这位玉真公主乃是当今圣上的小女儿,长孙皇后所出,身份高贵。
只可惜她自幼体弱多病,后幸得国师指点,拜入道门,侍奉在道母娘娘身边,这才侥幸保住了性命。
“是,卑职明白。”
玉真公主又问道:“怎么是你接驾,长安令何在?”
金甲将军冷笑一声,“杨续此人糊涂至极……”
话音未落,两人就几乎同时听见伴随着寒风远远地传来了一阵嘈杂的叫骂声。
“逃奴儿在此!”
“赶快捉住他!此子当真狡猾得很……”
“死狗奴,看你往哪跑!”
遥遥望去,只见一位相貌不凡的红衣少年,大约十六、七岁年纪,正在骑着一匹大白马在天街上灵活的四处逃窜,躲避着身后数名壮汉的围追堵截。
行人们看着疾驰而来的骏马,纷纷躲避到道路两旁,一时之间,鸡飞狗跳,场面十分混乱。
马蹄踏过雪地,速度极快,几乎转瞬之间,就要冲到了由金吾卫们所组成的第一道防线前。
金甲将军见状,顿时勃然大怒,心中破口大骂,高阳公主府上这群家奴,到底是干什么吃的?
为了抓捕区区一个逃奴,不光使唤起了长安府衙,而且竟然还追到了娘娘的玉銮面前!
虽说娘娘此番出行乃是临时起意,可是这群猪狗养的畜生,竟然连这点眼力见都没有!
有一个算一个,全都该死。
他当即拔出佩刀,大喝一声,“护卫娘娘!”
众金吾卫闻言,也纷纷抽刀在手,呈人字型散开。
前无去路,后有追兵,红衣少年咬紧了牙关。
他知道,自己现在的处境已经很危险了。
这里是似是而非的盛唐世界,按照法律“奴婢贱人,律比畜产”,简单来说,奴婢的法律地位就相当于主人家养的一条狗,或者说一件家具。
逃跑不成,一旦被捉回去,极有可能会被高阳那个变态公主拿大铁链子锁起来,然后虐待致死。
倘若什么都不做,也不过是坐以待毙,倒不如放手一搏!
尽管希望渺茫,但那一线生机就在前方。
面对金吾卫结成的刀阵,少年当即翻身下马,谁料脚下一个不稳,竟直接扑倒在雪地里。不慎滑倒之后,他顾不上疼痛,直接在地上大喊一声。
“求娘娘救命!”
解决麻烦的秘诀就是给对手制造一个更大的麻烦。
此时高阳公主府上的家奴们也纷纷从后面追赶上来,甫一靠近看清楚情况之后,顿时吓得脸都绿了,浑身如同筛糠般抖个不停。
怎么,怎么竟会是这一位?!
也是因为他们平日在长安城里嚣张跋扈惯了,百无禁忌,才造成了今天的这副局面。
这群人竟然直接吓得瘫软在地,双膝下跪,此起彼伏的不断叩首。
“去,把那少年带过来。”玉真公主淡淡说道,“我倒要看看是谁这么大胆。”
事实上,她一眼就认出了那匹神骏异常的大白马乃是姐姐高阳公主的爱马——“千里雪”,而那少年则是公主府上专门负责养马的马奴。
于是金甲将军把刀插回腰间,大步流星走过去,单手将少年一把提了起来,然后拎到了玉真公主脚下。
她面无表情地扫视了他一眼,在发现对方身上穿的竟然是贡品丝绸之后,眼眸中不由流露出几分诧异。
想来此人平日里跟在姐姐身边是十分受宠的,即便是这样,还要逃跑,真是不识抬举的东西。
回过神来,再仔细端详他那生得风流倜傥的面容,不由得联想到了什么非常不妙的事情。
玉真公主微微皱了皱眉,很快便收敛了神色,转过身,一脸恭敬地请示道:“请师尊示下,应该如何处置?”
道母垂眸,静静注视着跪在地上昂着头的少年。
这一刻,茫茫天地间仿佛只剩下他和她两个人,眼中只有彼此,周围的所有人仿佛虚化成了背景。
一眼万年,恍若隔世。
透过时间的长河,道母在须臾之间便看穿了所有的因果,并以他为媒介,俯察到了另一方世界的轨迹,知晓了许多闻所未闻的知识。
有趣,当真是有趣。
现代的一切都让她觉得新奇而陌生,忍不住唇角微勾。
这一笑的风情,直入少年心底。
他心跳得很快,马上低下头去,不敢再跟道母对视。
“你所求何事?”
道母的声音充满磁性,美妙动听。
听到她问起,少年心旌摇曳之余,也毫不犹豫地抓住了这次翻身的机会。
他大声道:“高阳公主偷习房中术,豢养面首,以修道之名,行淫秽之实,藏污纳垢,败坏了道门清誉,还望娘娘圣裁!”
这些话在他心里已经酝酿了很久,足足有三年那么久。
说出来之后,瞬间感觉心情轻松了很多。
原本他是只是一个普通学生,虽然是单亲家庭,生活条件一般,但是妈妈却从未让他受过一丝委屈。
自从穿越到这个平行世界,就受尽了欺负,历尽了磨难,先是因为没有钱,被迫去当了乞丐。
后来,又不幸被牙婆捉住,贩卖到了高阳公主府上。
起初是养马,再后来就成为了她的——面首,出门时负责为公主牵马驾车,在家时贴身侍奉,寸步不离。
乍一听起来,似乎十分受宠。
然而高阳是一个心理变态的虐待狂,稍有不顺心就会鞭打他取乐,经常变着法子在床笫之间折磨他。
这简直就是在侮辱他的人格,是个正常男人就忍受不了。
在场众人听完之后无不目瞪口呆。
原因无他,高阳公主乃是当今圣上的掌上明珠,同样是长孙皇后所出,深得圣眷,早在三年前就已经下嫁给了当朝宰相房谋的次子房寝。
虽然驸马是个粗鄙武夫,但是坊间传闻夫妻二人琴瑟和鸣,十分恩爱,又怎么可能做出这等丑事?
玉真公主看向少年的眼神也渐渐冷了下来,因为他刚才“污蔑”的是她的亲生姐姐,而且已经严重损害了皇家的颜面。
金甲将军当即怒骂道:“你这个贱奴,知不知道以奴告主该当何罪?!”
骂完还觉得不解气,愤恨之余,又抬起腿狠狠踹了他一脚,“按律该判你个绞首之刑,吊死在这天街上!”
少年默默攥紧了拳头,忍下来没有当场发作,告诉自己要牢牢记住刚才这一脚的屈辱。
过后,金甲将军平复了一下心情,发现自己刚才的表现有些激动,连忙又单膝跪下来向道母请罪。
“卑职情急之下一时失态,请娘娘恕罪。”
说完,略一停顿然后话锋一转,反咬一口。
“此人一介逃奴,为了脱罪而胡乱攀咬,也并非全无可能,还请娘娘明鉴!”
这一套说辞倒是玩得很溜。
然而他并没有发现,道母那双微微眯起的美丽凤眸已然流露出一丝冷意。
这时,玉真公主忽然开口央求道,“师尊,不如将他交给弟子,弟子定当查清此事,给您一个交代。”
所有人都在静静等待着道母娘娘的圣裁。
道母的神情已经不复方才的无喜无悲,多少有了一点情绪变化,她抬起纤纤玉指,指向少年,朱唇轻启。
“此子乃我道门蒙尘珠,我欲带他回观里清修。”
金口玉言,言出法随,由是尊卑逆转,前后判若云泥之别。
此言一出,众人皆是一惊。
尤其是玉真公主,听完之后更是如遭雷击,娇躯猛地一颤。
孰真孰假已经不再重要,她心下一叹,阿姊这回只怕是彻底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