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再次透过雕花木窗,将我从光怪陆离的梦境中唤醒。
梦里,那清冷的幽兰与妩媚的牡丹交织缠绕,时而对我展露笑颜,时而又化作冰冷的月光,遥不可及。
我睁开眼,望着帐顶熟悉的金色缠枝莲纹,心中那份属于异世孤魂的恍惚感,似乎比前两日淡去了些许,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逐渐沉淀下来的、对这个身份和处境的认知。
外间依旧安静,柳轻语早已起身,贵妃榻上的被褥叠得整整齐齐,一丝褶皱也无,仿佛昨夜无人曾在此歇息。
空气中残留着她身上那若有似无的冷香,如同她的人一般,清冽,疏离,挥之不去,却又难以捕捉。
我动了动依旧乏力的身子,喉咙里发出一声轻咳。
几乎是立刻,房门被轻轻推开,进来的却不是柳轻语,而是两个低眉顺眼的丫鬟。
她们伺候我起身洗漱,动作熟练而沉默。
我注意到,今日端来的汤药旁,除了蜜饯,还多了一小碟晶莹剔透的冰糖莲子羹。
“这是……”我看着那碟莲子羹,有些疑惑。
其中一个年纪稍长的丫鬟,名唤春桃的,恭敬地答道:“回少爷,这是苏夫人一早亲自去小厨房盯着人熬的,说是莲子清心,冰糖润肺,对少爷的病体有益,嘱咐少爷用了药之后再用一些。”
是苏姨……我心中顿时一暖,如同被温热的泉水包裹。
她总是这般细心周到,那份无微不至的关怀,如同阳光般驱散了我身处异世的些许不安和昨日凉亭尴尬事件带来的微妙隔阂。
想起昨日意外扑入她怀中的那一幕,那极致的柔软和暖香仿佛再次袭来,脸上不禁有些微微发烫。
她……应该没有真的生我的气吧?
正思忖间,苏艳姬的声音便在门外响起了,依旧是那般温柔悦耳,如同玉磬轻鸣:“辰儿,可起身了?”
“苏姨,快请进。”我连忙应道,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期盼。
苏艳姬款步而入。
今日她穿了一身水蓝色的缕金百蝶穿花罗裙,外罩一件月白软烟罗的薄衫,整个人显得清新雅致,如同雨后的空山,洗去了几分妩媚,多了几分清丽。
乌发绾成慵懒随意的堕马髻,斜插一支碧玉棱花双合长簪,簪头垂下细碎的珍珠流苏,随着她的走动轻轻摇曳,衬得她脖颈愈发修长白皙。
她脸上带着浅浅的笑意,眼波流转间,那抹天生的风情却依旧难以掩盖,只是比起昨日的窘迫,今日显然从容了许多。
她先是仔细打量了一下我的气色,见我还算精神,眼中便漾开了满意的笑意,柔声道:“看来昨夜休息得不错,脸色比昨日好了许多。”说着,便很自然地接过春桃手中的药碗,坐在床沿,准备亲自喂我。
“苏姨,怎敢劳您日日亲自……”我有些过意不去,更多的是心虚。
昨日那意外的亲密接触后,面对她这般毫无芥蒂的温柔,我心中那份属于成年男性的旖念,竟有些无处安放。
“无妨,”她轻轻搅动着药汁,动作优雅,红唇微启,吹散热气,“看着你好好把药喝了,苏姨才能放心。”她抬眼看了我一下,那双桃花眼中带着了然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调侃,“怎么?可是嫌苏姨啰嗦了?”
“没有!绝对没有!”我立刻摇头,如同拨浪鼓一般,急切地表白,“辰儿最喜欢苏姨陪着了!只是……只是怕累着苏姨。”我一边说着,一边顺从地张开嘴,咽下她喂到唇边的苦涩药汁。
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落在她近在咫尺的脸上,那细腻得看不见毛孔的肌肤,那长而卷翘的睫毛,那挺翘的鼻梁,那润泽饱满、如同熟透樱桃般的唇瓣……每一处都精致得如同上天最完美的杰作。
还有那因俯身而微微敞开的领口,露出一小片雪白滑腻的肌肤和精致的锁骨,引人无限遐思。
“傻孩子,照顾你怎么会累。”苏艳姬微微一笑,那笑容如同春风拂过湖面,在我心中荡起层层涟漪。
她似乎并未察觉我目光中的异样,或者说,她依旧将我这份“痴迷”解读为孩童对美丽长辈的依赖和亲近。
喝完药,她又亲自将那碗冰糖莲子羹端到我面前。
我伸手想去接,她却轻轻避开,用银勺舀起一勺,递到我嘴边,嗔道:“你手上没力气,还是苏姨喂你吧,仔细洒了。”
我看着她那不容置疑的温柔,心中既感动又有些莫名的躁动。
这种被当成瓷娃娃般呵护的感觉,对于拥有成熟灵魂的我来说,实在有些别扭,但对象是她,我又甘之如饴。
我只好张开嘴,任由她一勺一勺地将清甜软糯的莲子羹喂入我口中。
她的动作极其轻柔,眼神专注,仿佛在完成一件极其重要的事情。
“苏姨,您对辰儿真好。”我咽下口中的甜羹,由衷地感叹道。
苏艳姬放下空碗,拿起丝帕替我擦了擦嘴角,动作自然流畅。
她看着我,眼神温柔得能滴出水来:“你是我女婿,我不对你好,对谁好?”她顿了顿,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怅惘,“更何况,若非萧家,我们母女如今还不知身在何方,是生是死……这份恩情,苏姨铭记于心。”
又来了。我心中微微有些不舒服。我不希望她仅仅是因为感恩才对我好。
“苏姨,我说过了,我们是一家人,不提恩情。”我握住她的手,她的手温暖而柔软,指尖带着淡淡的香气,“辰儿希望苏姨对我好,是因为喜欢辰儿,不是因为别的。”
苏艳姬被我握住手,微微一愣,随即失笑,那笑容如同牡丹盛放,艳光四射,眼波流转间风情万种:“好,不提,不提。我们辰儿这么乖巧懂事,苏姨自然是喜欢得紧。”她反手轻轻拍了拍我的手背,语气带着宠溺,“快些把身子养好,就是对我最大的回报了。”
她这话说得滴水不漏,既安抚了我,又将话题引回了我的病情上。我看着她明媚的笑脸,心中那份异样的情愫却如同藤蔓,缠绕得更紧了。
这时,柳轻语也从外面走了进来。
她今日穿了一身素白的衣裙,未施粉黛,脸色显得有些苍白,眼下带着淡淡的青影,显然昨夜并未安眠。
她看到苏艳姬正在喂我吃莲子羹,眼神闪烁了一下,脚步在门口顿了顿,才走了进来。
“娘,相公。”她低声唤道,声音有些沙哑。
“轻语来了,”苏艳姬见到女儿,脸上的笑容更加柔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小心,“可用过早饭了?脸色怎么这般差?可是昨夜没睡好?”她一连串的问题,透着浓浓的关切。
柳轻语摇了摇头,避开了苏艳姬探询的目光,低声道:“用过了。我没事,只是……有些认床,睡得不太安稳。”她说着,目光扫过我这边,与我视线相接的瞬间,便飞快地移开,那眼神比昨日更加冰冷,甚至还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厌烦和抵触。
是因为昨日凉亭的事吗?我心中了然,却并不在意。反而因为她这副冷淡的样子,激起了我几分恶作剧的心思。
“娘子,”我松开握着苏艳姬的手,转向柳轻语,脸上露出一个“纯真”又带着依赖的笑容,“你昨夜睡在外间,定是冷着了。瞧你手凉的,快过来,我让苏姨也喂你喝碗莲子羹暖暖身子。”我故意提及她睡在外间的事实,语气里满是“关切”。
柳轻语的脸色瞬间变得更加难看,她猛地抬起头,瞪向我,那眼神如同冰锥,带着尖锐的寒意。
她紧抿着唇,胸口微微起伏,显然在极力压制着怒气。
苏艳姬见状,连忙打圆场:“轻语自幼体寒,手脚冰凉是常事,不碍的。辰儿有心了。”她说着,对柳轻语使了个眼色,“轻语,你既来了,便陪辰儿说说话吧,他整日躺着也闷得慌。我去看看午饭准备得如何了。”
苏艳姬说着,便起身离开了,将空间留给了我们这对名义上的夫妻。我知道,她是想给我们制造独处的机会。
房间里只剩下我和柳轻语,气氛顿时变得凝滞而尴尬。
柳轻语站在原地,离床榻远远的,仿佛我是洪水猛兽。她低着头,看着自己的脚尖,一言不发。
我看着她那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样子,心中那点恶作剧的念头更盛。我故意重重地咳嗽了几声,咳得撕心裂肺,仿佛要将肺都咳出来一般。
果然,柳轻语被我的咳嗽声惊动,下意识地抬起头看向我,眼中闪过一丝迟疑。
但当她看到我虽然咳嗽得厉害,眼神却清亮,甚至带着一丝狡黠时,那丝迟疑立刻变成了了然和恼怒。
她复又低下头,依旧沉默,只是那紧握的拳头泄露了她内心的不平静。
“娘子……”我止住咳嗽,用带着委屈的沙哑声音唤她,“我渴了,想喝水。”
柳轻语身体僵了一下,终究还是无法完全无视“妻子”的责任。
她默默地走到桌边,倒了一杯温水,然后端着杯子,走到床边,递给我。
她的动作僵硬,手臂伸得笔直,尽量与我保持着最远的距离。
我看着她那副如临大敌的模样,心中觉得又好气又好笑。我伸手去接杯子,指尖故意从她握着杯子的手背上划过。
她的手指冰凉,肌肤细腻。
“啊!”柳轻语如同被蛇咬了一般,猛地缩回手,杯子失去支撑,眼看就要掉落。
我早有准备,另一只手迅速伸出,稳稳地接住了杯子,只是杯中的水晃出来一些,打湿了我的袖口。
“你!”柳轻语又惊又怒,脸上血色尽褪,只剩下被冒犯的羞愤,她指着我,声音颤抖,“你是故意的!”
我捧着杯子,慢条斯理地喝了一口水,然后抬起头,看着她气得发白的脸,脸上露出一个无辜的笑容:“娘子说什么呢?我只是没拿稳而已。多谢娘子给我倒水。”我顿了顿,补充道,“娘子的手,还是这么凉。”
柳轻语气得浑身发抖,她狠狠地瞪着我,那眼神像是要将我生吞活剥。
她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用力一跺脚,转身便冲出了房间,连背影都带着凌厉的怒气。
看着她落荒而逃的背影,我心中却没有多少胜利的喜悦,反而升起一股莫名的烦躁。
这种刻意的挑衅和试探,除了让她更加厌恶我,似乎并无益处。
可是,看着她那副冰清玉洁、仿佛我是什么污秽之物般避之不及的样子,我就控制不住地想要去打破,想要在她那平静无波的心湖里,投下一颗石子,哪怕激起的只是厌恶的涟漪。
我将杯中剩余的水一饮而尽,水的冰凉稍稍压下了心头的燥意。
我知道,我和柳轻语的关系,陷入了一个僵局。
她心中的壁垒,比我想象的还要坚固。
午后,我小睡了一会儿醒来,觉得精神尚可,便不想再躺着。
苏艳姬被萧万山请去前厅商议什么事情,柳轻语更是不可能主动来看我。
房间里静悄悄的,只有角落铜漏滴答作响,更显寂寥。
我唤了春桃进来,让她扶我去书房坐坐。萧辰虽然年幼病弱,但身为萧家独子,该有的教养并未落下,书房里倒是摆了不少书籍。
春桃小心翼翼地搀扶着我,穿过连接卧室和书房的月洞门。
萧家的书房布置得极为奢华,紫檀木的书架上摆满了线装古籍,多宝格里陈列着古玩玉器,临窗设着一张宽大的黄花梨木书案,上面笔墨纸砚一应俱全,皆是上品。
我在书案后的太师椅上坐下,这椅子对于我现在的身高来说,显得有些过于高大,双脚悬空,颇不舒服。
春桃连忙拿来一个厚厚的锦垫给我垫在脚下。
“少爷可要看书?奴婢给您取来。”春桃恭敬地问道。
我摇了摇头,目光在书房里随意扫视着。
忽然,我的目光被书案一角放着的一本书吸引住了。
那并非什么经史子集,而是一本装帧精美的诗集,封面上写着《漱玉集》三个娟秀的字。
这字迹……我似乎在柳轻语房间见过,是她惯用的簪花小楷。
柳轻语的诗集?怎么会放在这里?
我心中一动,对春桃道:“把那本《漱玉集》拿来我瞧瞧。”
春桃应声取来诗集,递到我手中。
我翻开诗集,里面果然大多是柳轻语亲笔抄录的诗词,字迹清秀灵动,如其人。
我随意翻看着,大多是些咏物抒怀、感时伤春的诗词,意境清雅,才情不俗。
翻到诗集后半部分,我的目光骤然停住了。
夹在书页中的,并非诗词,而是一方素白的丝帕。
丝帕质地极好,边角用银线绣着一丛精致的兰花。
而吸引我注意的,是丝帕上,用墨笔画着的一幅小小的肖像。
画中是一个年轻男子,身着儒衫,头戴方巾,面容清俊,眉眼含笑,手持书卷,一副风流才子的模样。
画工算不上顶好,但笔触细腻,显然作画之人倾注了感情。
画的右下角,还题着一行小字:“清风朗月,文采斐然。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负相思意。”落款是一个“语”字。
这男子……是谁?
“清风朗月,文采斐然”……这评价……
一个名字瞬间如同毒蛇般窜入我的脑海——马文远!
是他!定然是他!
柳轻语不仅珍藏着他的画像,还题着如此直抒胸臆、近乎表白的情诗!“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负相思意”……他们果然早已私定终身!
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涩和怒火,猛地从心底窜起,瞬间席卷了我的四肢百骸。
我感觉胸口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堵住了,呼吸都变得困难起来。
拿着丝帕的手,不由自主地收紧,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当真真切切地看到证据,看到柳轻语对另一个男人如此深情缱绻的表白,那种属于男性的、被侵犯了领地的暴怒和醋意,还是如同岩浆般在我心中沸腾、咆哮!
我算什么?
她明媒正礼嫁入萧家的丈夫,在她心中,恐怕还比不上这个在她落难后便避之不及的伪君子的一根手指头!
她甚至将这份“相思”带到了我的书房里!
是日夜相对,以慰相思之苦吗?
难怪她对我如此冷淡抗拒!
难怪她连碰都不让我碰一下!
她心中所有的柔情,所有的期盼,都系在了那个叫马文远的男人身上!
而我,不过是她不得不依附的、碍眼的“小屁孩”!
“少……少爷,您怎么了?脸色怎么这么难看?”春桃被我骤然变得铁青的脸色和周身散发出的冰冷气息吓到了,怯生生地问道。
我猛地回过神,深吸了几口气,强压下心头翻涌的怒火和妒火。我不能在一个丫鬟面前失态。
“没什么,”我将那方丝帕小心翼翼地折好,重新夹回诗集中,动作缓慢而僵硬,仿佛那是什么烫手的山芋,“只是突然有些头晕。”我将诗集合上,递给春桃,“放回原处吧。”
春桃不敢多问,连忙接过诗集,放回了书案一角。
我靠在太师椅宽大的椅背上,只觉得浑身发冷,心口却像是有一团火在烧。
脑海中不受控制地想象着柳轻语和马文远花前月下、诗词唱和、互诉衷肠的场景。
想象着柳轻语在画这幅画像时,脸上那温柔羞涩的笑容,那是她从未对我展露过的神情。
想象着马文远那副虚伪的才子嘴脸,一边享受着柳轻语的倾慕和帮助,一边在柳家落难后毫不犹豫地抽身而去……
卑鄙小人!我心中暗骂。柳轻语啊柳轻语,你聪明一世,怎么就看不穿这等伪君子的真面目?
可是,骂归骂,心中的酸楚和郁闷却丝毫未减。
即便马文远是个人渣,但在柳轻语心中,他依旧是那个“清风朗月,文采斐然”的良人。
而我,无论做什么,在她眼中,恐怕都只是个不懂事、甚至惹人厌烦的孩子。
这种认知,像一根根细密的针,扎在我的心上,带来绵密而尖锐的疼痛。
我拥有成年人的灵魂,却困于这幼小的躯壳,空有满腔的愤怒和占有欲,却连像样地发泄都做不到。
这种憋屈感,几乎让我窒息。
我在书房里坐了许久,直到夕阳西下,暮色渐浓,才被春桃提醒着回了卧房。
晚膳是苏艳姬陪着我在房里用的。她似乎察觉到我情绪低落,席间不断找些轻松的话题与我闲聊,又亲自为我布菜,眉眼间皆是温柔和关切。
“辰儿,可是身子还不舒服?怎地没什么精神?”她看着我几乎没动几筷子的碗,担忧地问道。
我看着灯下她美艳动人的脸庞,那温暖的、带着怜爱的眼神,如同寒夜里唯一的火光,稍稍驱散了我心头的阴霾。
我勉强笑了笑,道:“没有,只是没什么胃口,让苏姨担心了。”
“可是饭菜不合口味?你想吃什么,告诉我,我让厨房重新做。”她放下筷子,认真地看着我。
“不用麻烦了,苏姨。”我摇摇头,看着她眼中真切的担忧,心中一动,忽然生出一个念头。
我放下筷子,伸手拉住她的衣袖,轻轻晃了晃,用带着委屈和依赖的语气说道:“苏姨,我……我胸口闷得慌,你能陪我去院子里走走吗?就我们两个。”
苏艳姬愣了一下,看了看窗外已经暗下来的天色,又看了看我带着恳求的眼神,犹豫了片刻,终究还是心软了。
她轻轻拍了拍我的手,柔声道:“好,既然胸口闷,那就去走走,透透气也好。只是夜里风凉,得多穿件衣服。”
她亲自取来一件厚实的斗篷给我披上,系好带子,然后又拿了一件自己的薄披风,这才搀扶着我,走出了辰辉院。
夜色中的萧府花园,别有一番静谧的美感。
廊下挂着的灯笼散发出昏黄柔和的光线,勾勒出亭台楼阁朦胧的轮廓。
假山怪石在夜色中显得影影绰绰,池塘里倒映着稀疏的星子和一轮清冷的弯月,偶尔有鱼儿跃出水面,发出“噗通”的轻响,打破夜的寂静。
空气中弥漫着夜来香浓郁甜腻的香气,与苏艳姬身上那清雅的暖香交织在一起,萦绕在我的鼻尖。
我刻意放慢了脚步,紧紧挨着她走。
她身上传来的体温和若有若无的柔软触感,是我此刻唯一的慰藉。
我们沿着抄手游廊慢慢走着,都没有说话。夜风拂过,带着丝丝凉意,吹动她鬓边的碎发和披风的衣角。
“苏姨,”我停下脚步,靠在廊柱上,仰头看着天上那轮冷月,声音闷闷地开口,“您说……娘子她,是不是很讨厌我?”
苏艳姬没想到我会突然问这个,她转过身,面对着我,昏黄的灯光在她美艳的脸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光影,让她看起来更加柔和。
她轻轻叹了口气,伸手替我理了理被风吹乱的额发,语气带着几分无奈和怜惜:“怎么会呢?辰儿这般乖巧,轻语她……她只是还需要些时间。”
“时间?”我低下头,看着自己悬空晃荡的脚尖,声音里带着压抑的酸楚,“她需要多少时间,才能忘记那个马文远?”
“你……”苏艳姬显然没料到我会如此直白地说出这个名字,她吃了一惊,眼神中闪过一丝慌乱,“辰儿,你……你听谁胡说的?”
“还用听说吗?”我抬起头,看着她,夜色中我的眼神想必是亮的惊人,带着不属于这个年龄的锐利和痛楚,“她书房里还收着马文远的画像,上面还题着『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负相思意』!苏姨,她心里根本没有我!她嫁给我,不过是迫不得已!她甚至不愿意碰我一下,连睡在一个房间都不愿意!”
我将憋了一下午的郁闷和醋意,尽数倾泻出来,声音带着哽咽,像个受了天大委屈的孩子。
一半是表演,为了博取她的同情和怜爱;另一半,却是真实的、无法排遣的烦躁和挫败。
苏艳姬被我连珠炮似的质问弄得措手不及,她看着我激动得微微发红的脸颊和泛着水光的眼睛,脸上露出了复杂的神色。
有惊讶,有了然,有对女儿行为的无奈,更有对我的心疼。
她上前一步,伸出双臂,将我轻轻搂进怀里。不同于昨日那意外的、短暂的拥抱,这一次,她是主动的,带着安抚的意味。
我的脸颊再次埋入她胸前那温暖柔软的所在,那熟悉的、令人迷醉的馨香瞬间包围了我。
这一次,我没有丝毫的旖念,只有一种寻求安慰的脆弱和依赖。
我伸出双手,紧紧环抱住她纤细而柔软的腰肢,将脸深深埋进去,贪婪地呼吸着属于她的气息,仿佛这样才能驱散马文远那个名字带来的阴霾。
“辰儿,别这样……别难过……”苏艳姬轻轻拍着我的背,声音温柔得像是在哄一个婴孩,“是轻语不对,是苏姨没有教好她……可是辰儿,你要相信,那马文远……并非良人。柳家出事之后,他便避而不见,甚至……甚至在外面说了些不好的话。轻语她只是一时被蒙蔽了双眼,等她看清那人的真面目,自然会回心转意的。”
她的怀抱是那样温暖,那样柔软,那样令人安心。
她的话语如同涓涓细流,滋润着我干涸烦躁的心田。
我知道,她说的是事实,马文远确实不是东西。
但柳轻语此刻的执迷不悟,依旧让我如鲠在喉。
“可是……可是她现在心里想的还是他!”我在她怀里闷闷地说,手臂收得更紧,感受着她腰肢的纤细和臀瓣的丰腴曲线,“我才是她的丈夫!她是我明媒正娶的妻子!”
“是,你是她的丈夫,这是谁也改变不了的事实。”苏艳姬的声音在我头顶响起,带着一种坚定的力量,“给轻语一些时间,也给你自己一些时间。等你再长大些,让她看到你的好,看到你的与众不同,她总会明白的。”
她轻轻推开我一些,双手捧着我的脸,迫使我抬头看着她。
她的眼神在夜色中显得格外明亮和温柔,带着一种令人信服的力量:“辰儿,相信苏姨,好吗?你是个好孩子,将来必定会有一番作为。轻语她……终有一天会看到你的好的。”
看着她近在咫尺的、美得令人窒息的脸庞,感受着她掌心传来的温软触感,我心中的愤怒和醋意,竟奇异地平复了不少。
是啊,我跟一个伪君子较什么劲?
跟一个尚未看清真相的少女置什么气?
我有的是时间,有的是手段。
马文远?
他不过是我和柳轻语感情路上的一块垫脚石罢了。
重要的是,此刻,这个美丽的岳母,是站在我这一边的。她的温柔,她的关怀,是我最大的武器和慰藉。
“苏姨……”我看着她,眼神恢复了平静,甚至带上了一丝狡黠,“您真的觉得,我与众不同吗?”
苏艳姬被我突然转变的话题问得一怔,随即莞尔一笑,那笑容在夜色中如同昙花绽放,美得惊心动魄。
她轻轻刮了一下我的鼻子,嗔道:“你这孩子,心思转得倒快。自然是不同的,苏姨活了三十多年,还未见过像你这般……早慧又惹人疼的孩子。”她的话语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超越长辈对晚辈的欣赏。
“那苏姨喜欢辰儿吗?”我趁热打铁,追问道,目光灼灼地看着她。
苏艳姬的脸颊在灯笼的光线下,似乎泛起了一层淡淡的红晕。
她移开目光,看向池塘中的月影,声音带着一丝几不可闻的颤抖:“自然是……喜欢的。”
这三个字,如同羽毛般轻轻搔过我的心尖,带来一阵酥麻的悸动。
我知道,她口中的“喜欢”,或许依旧带着长辈对晚辈的疼惜,但对我来说,已经足够了。
这是一个良好的开端。
“辰儿也最喜欢苏姨了。”我重新靠回她怀里,将脸贴在她柔软的胸前,听着她似乎有些加快的心跳声,满足地喟叹道。
夜风徐徐,带来阵阵花香。
我们相拥在廊下,谁也没有再说话。
一种微妙而亲昵的氛围,在我们之间静静流淌。
方才因马文远和柳轻语而起的醋意和烦躁,似乎都被这静谧的夜色和苏艳姬温暖的怀抱所抚平。
然而,我知道,那根刺依旧扎在心里。
马文远这个名字,如同一个阴影,笼罩在我和柳轻语之间。
我必须做点什么,不能坐等柳轻语自己“看清真相”。
就在我靠在苏艳姬怀中,心思百转之时,眼角的余光,忽然瞥见不远处另一条回廊的拐角处,似乎有一道素白的身影一闪而过。
那身影……是柳轻语?
她看到我们了吗?
我心中一动,非但没有松开苏艳姬,反而将她抱得更紧了些,甚至将脸在她柔软的胸口蹭了蹭,用一种带着撒娇意味的语气,软软地说道:“苏姨,外面风大,我有点冷,我们回去吧。今晚……您能陪我再说会儿话吗?我一个人睡不着。”
苏艳姬似乎并未察觉远处的身影,她低头看着我,眼中满是怜爱,轻轻点了点头:“好,我们回去。苏姨陪你说话,直到你睡着。”
她搀扶着我,转身朝着辰辉院走去。
在转身的刹那,我似乎看到远处那道素白的身影,在月下僵立了片刻,然后决绝地转身,消失在黑暗的廊道深处。
我嘴角勾起一抹几不可察的弧度。
柳轻语,你看到了吗?你弃之如敝履的,是别人视若珍宝的温暖。你心心念念的,不过是镜花水月的虚妄。
这醋意,我不会白白咽下。马文远,我们迟早会会一会。
而苏姨……你的温柔,是我此刻唯一的救赎,也是我未来,势在必得的目标。
夜色渐深,我靠在苏艳姬柔软温暖的臂弯里,慢慢走回那间充斥着药香和女儿香的卧房。
心中的波澜暂时平息,但更大的风浪,似乎正在暗处悄然酝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