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襄阳一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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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襄阳一战

作者:Xuan Tan 字数:20.0K
襄阳城下,战鼓雷鸣,号角声震,宋军与蒙古军大呼酣斗,离城数里之地,伫立一个十余丈高的高台,两个人影立于其上。
“小郭襄,快叫你父投降,你父亲不降,我便下令举火了。”
金轮国师站在高台之上,眼见自家士兵死伤越来越重,郭靖带领的宋军已一步步逼向高台,心下也暗自惊骇,他虽不忍真的便举火将自己这好徒儿烧死,但久战不决,于已不利,他也不得违反大汗军令。
“哼!你要烧便烧,你打不过我爹爹娘亲,打不过我外公黄岛主,打不过一灯大师,打不过老顽童周伯通,打不过我大哥哥杨过,只有本事把我绑在这里。我襄阳城中,便是一个帐前小卒,也不至于似你这般卑鄙无耻。”
郭襄冷然道,她初时自极为惶急,但事到临头,心中反而鼓起赴死的勇气。
“襄儿莫怕!爹爹这便救你!”
郭靖大喝一声,他左手持盾,右手挺矛,已抢到离高台不足百步之处,眼见便可窜上高台。
“靖哥哥,我们中了鞑子的调虎离山之计。”
紧跟郭靖身后黄蓉忽见得阵后有变,不禁一惊,大声朝着丈夫喊道。
宋军发兵之际,城中本来也已严加戒备,以防敌军乘隙偷袭,哪知高台前的敌军居然如此悍勇顽抗,而那蒙古大汗蒙哥更是不顾高台前两军相持,亲身涉险攻城。
“救女事小,守城事大!”
郭靖心道,他虽救女心切,但岂不明这中间的轻重缓急,郭襄小女一人如何能和襄阳全城的安危相比!随机命旗手挥动青旗,调兵回南。
国师见郭靖放弃,眼见形势愈发紧急,再无理由保郭襄性命,他心头一横,便让台下数百名军士高举火把,举火焚烧柴草,霎时间堆在台边的柴草着火,浓烟滚滚升起。
郭襄受绑高台,眼见父母都无法上来相救,浓烟烈火,迅速围住台脚,自知顷刻之间便要身遭火焚而死。
她心中宁静,举首向北遥望,但见平原绿野,江山如画。
“这么好玩的世界,我却快要死了。但不知大哥哥这时在哪里,从谷底回上来没有?”
郭襄回思与杨过数日相聚的情景,虽自今而后再无重会之期,但单是三次邂逅,亦已足慰平生。
她这时身处至险,心中却异常安静,对高台下的两军激战竟不再关心。
正当如此神驰深谷、追忆往日之际,忽听得远处一声清啸鼓风而至,霎时间似乎将那千军万马的厮杀一齐淹没。
郭襄心头一凛,这啸声动人心魄,正与杨过那日震倒群兽的啸声一般无异,当即转头往啸声处望去,只见西北方的蒙古兵翻翻滚滚,不住向两旁散开,两个人在刀山枪林中急驱而前,犹似大船破浪冲波而行。
在那两人之前却是一只大鸟,双翅展开,激起一阵狂风,将射来的弩箭纷纷拨落。
这头大鸟猛鸷悍恶,凌厉无伦,正是杨过座下神雕。
郭襄大喜,凝目望那两人时,但见左首一人青面灰衫,正是杨过,右首那人白衣飘飘,却是个女子。
两人各执长剑,舞起一团白光,冲向高台。
神雕当先开路,双翅鼓风,将射来的弩箭吹得歪歪斜斜,纵然中在身上,也已无力,否则神雕虽是灵禽,健翎如铁,但终是血肉之躯,如何能不受箭伤。
蒙古兵将见这头神雕来得猛恶,跃马挺枪来刺,却给杨过和小龙女长剑刺处,一一落马。两人一雕相互护持,片刻间冲到台前。
“龙儿,你在台下守护,我上台去救小妹妹。”
杨过大吼一声,眼见高台的下半截已裹在烈火之中,他纵身一跃,上了梯级,向上攀行数丈,猛觉头顶一股掌风压将下来,正是金轮国师发掌袭击。
杨过将剑插入腰间,回掌相迎,砰的一声响,两股巨力相交,两人同时一晃,木梯摇了几摇,几乎折断。
“想不到一十六年不见,他功力居然精进如斯!!”
金轮国师心头一惊,暗想道。
自己的十层龙象般若功有十龙十象之力,绝对可谓天下无敌,就是那郭靖也绝不敢与自己对掌,如今这杨过竟能硬接他一掌,其功力实在惊世骇俗,难不成此人已突破桎梏化境了?
同样,对掌以后,杨过也觉手臂发麻,心想自己在海潮之中练功,掌力足以与怒涛相抗,十六年前国师已非自己对手,何以今日他一掌击下,自己竟会险些儿招架不住?
绝不能和他多拼掌力,杨过心中一念,随即拔剑向上疾刺,或击小腿,或削脚掌。
国师身子在上,若出金轮与之相斗,则兵刃既短,俯身弯腰大是不便,只得急奔回高台。
杨过向他背心疾刺数剑,招招势若暴风骤雨,国师并不回首,听风辨器,一一举轮挡开,便如背上长了眼睛一般。
“兀那和尚!吃我一招!”
杨过跃上高台,挥剑横扫而去,国师此时站定,也挥轮激射而出,刹时剑轮相触,声若龙吟。
两股巨力再度相抗,喀的一响,手中长剑断成数截!
“今日可当真忒托大了,竟把玄铁重剑留在城里了。”
见手中兵器被毁去,杨过暗喊不妙,面对金轮国师凌厉进攻,只好右手衣袖带风挥出,左手发掌相抗。
“大和尚,我说你打不过我大哥哥是不是?你自诩武艺高强,何以手执兵刃,不与他空手而斗?好不要脸!”
听闻郭襄在一旁叫喊,国师冷哼了一声,并不搭话,手中双轮的招数愈发加紧。
郭靖、黄蓉正自领兵回救襄阳,突见杨过斜刺杀出,冲上了高台,无不精神大振。
命旗手招动令旗,在东南西北中五路兵马中各调兵四千,合成二万,袭击攻城敌军的后方,再调派二千兵马在高台下为杨过应援。
宋军人数虽减了大半,然见神雕大侠上了高台,皆是以一当十,竭力死战。
但蒙古骑兵守得犹如铁桶相似,当真寸土必争。
宋军冲上了数丈,转眼间又给逼了回来。
襄阳城下,攻城战已如火如荼地展开,蒙古大军的数十架云梯高高竖起,敌兵如蚁群般攀登而上,已有不少蒙古士兵冲上城头。
此刻,被小龙女安置于郭府的杨清,已耳闻城外喊杀声震天,心绪难平。
他犹豫片刻,终于按捺不住,顾不得娘亲再三叮嘱,紧握长剑,毅然朝城门奔去。
他一路疾行,飞身上了城墙,眼前景象却让他胃中一阵翻涌,几欲呕吐。
只见城头之上,满目断臂残肢,内脏散落,伏尸遍地,空气中弥漫着浓烈腥臭与血气。
从小在绝情谷中长大的少年,何曾见过如此惨烈的景象,他双腿不由发颤,气息急促,手中长剑几握不住。
忽然,几支精钢打造的箭矢破空而来,直奔他面门射至!
“兀那小娃,莫不是不要命了?”
一声爆喝响起,一位白须老者手持巨盾飞身而来,将箭矢尽数挡下,转首看向杨清说道。
原来,小龙女终究放心不下杨清,特意先寻到周伯通,托他留守郭府,护其周全。
“小娃儿,若怕死,便乖乖回郭府躲着去吧。”
周伯通咧嘴一笑,语中带着几分戏谑。
“我才不怕死!”
周伯通话中轻视之意,反倒激起杨清胸中胆气,他挺起胸膛,昂首朗声回应。
“我瞧你有几分功夫,若真不怕死,便随我这老头出城杀鞑子去!”
周伯通哈哈大笑。他本就心痒难耐,欲出城痛快杀敌,却被小龙女硬留在城中看守,心中早已憋闷不堪。
只见他纵身一跃,跳上蒙古军搭在城墙的云梯,双足齐出,将正沿梯攀爬的敌兵一一踢落。
杨清见状,也不甘示弱,紧随其后跃上云梯,随周伯通杀向城下。
高台之上,烈焰升腾,浓烟滚滚,呛鼻焦煳与血腥气味弥漫四周。
杨过仅凭独臂,已与手持两只转轮的金轮国师,兔起鹘落,迅猛无伦地拆解了二百余招。
二人皆是当世罕逢的绝顶大宗师,举手投足间皆隐含风雷之声,招式劲力足可开碑裂石,威势骇人。
国师手中的两轮旋转如飞,此刻在他那已臻前无古人第十层境界的“龙象般若功”的无匹内力催动之下,更是化作了数团吞噬光线的幽暗旋风。
每一转,每一砸,皆挟着龙吟象嘶般的万钧巨力,轮缘破空,发出令人心悸胆寒的尖锐呼啸,仿佛连周遭空气都要被其生生割裂。
国师面色沉肃,黝黑僧袍无风自动,眼中精光四射,将一身浑厚功力毫无保留地催动到了极致。
周身气劲鼓荡,劲力层层叠叠,竟使得周遭数尺内的空气都变得粘稠凝滞,偶尔轮影过处,光线都似有片刻的扭曲,这分明是内功修为即将突破桎梏,迈入更高武学境界,真正达至“化境”之兆。
杨过同样也是当世高手,将独孤九剑、九阴真经、玉女心经、蛤蟆功等多家精髓熔于一炉的内息催发到了顶峰,真气在奇经八脉中如怒涛般奔腾流转,举手投足间亦有隐隐风雷之声相随,同样显露出他那即将破关而入,臻至武道化境的惊人实力。
杨过独臂迎战,身形如暴风雨中的孤松,虽屡受冲击,飘忽不定,却始终屹立不倒。
他此刻手无寸铁,一身惊世骇俗的深厚内功便尽数凝聚于拳掌指腿之间,乃至于肩、肘、膝、胯,全身无处不作兵刃。
他时而以独孤求败的厚重剑意融入掌法,掌缘到处,空气亦发出不堪重负的嘶鸣,其坚实处,竟能硬撼国师轮缘而不损;时而又化掌为指,使出玉女心经迅捷剑理,以真气破体,遥点国师周身百骸各大要穴,指风凌厉尖锐,迫使得国师也不敢轻易让其近身。
轮掌激烈交击,发出阵阵金铁交鸣般的穿云巨响,每一次碰撞都震得高台微微颤抖,狂暴无匹的气劲如涟漪般四下席卷,吹得高台边缘的烈火都为之摇摆不定,焦黑木屑不断剥落纷飞。
这座本就摇摇欲坠的高台,此刻已是不堪重负,发出阵阵令人胆寒的“嘎吱”断裂之声,无数深可见骨的裂痕如蛛网般在台面上蔓延,似乎下一刻便要彻底崩解塌陷,将台上一切尽数吞噬于大火之中。
杨过此刻心中焦灼万分,这般赤手空拳硬撼国师神兵,局势已对自己愈发不利,他那只空荡荡的袖袍在激荡劲风中狂乱飘舞,更显其独臂支撑的艰难。
数次险象环生之际,他都生出强行催动“黯然销魂掌”来摧败强敌的念头。
此掌法乃当年万念俱灰之际,融毕生所学与无尽情思所创,一十七式,每一式皆是他对爱侣刻骨铭心之念的极致体现。
然而,这路惊天地泣鬼神的掌法,其精髓奥义全在于“黯然”、“销魂”四字之上,所谓“身与心合,意与神会”,必须施者内心充斥着悲戚、绝望与刻骨的思念,方能将之转化为无坚不摧的掌劲,发挥出其真正的威力。
可他自与小龙女在绝情谷底意外重逢之后,十六载的生死煎熬尽数化为重聚喜悦,胸中除了失而复得的柔情蜜意,哪里还有半分当年那种肝肠寸断、黯然神伤的心境?
他数度强行凝聚心神,试图忆及过往种种不幸,然而一想到小龙女此刻就在不远处守望,那份强行催生的黯然之意便迅速消融。
因此,掌势总是显得凝滞生涩,徒具其形,却难展其髓。
偶有一两式歪打正着,勉强施展出来,威力亦是大打折扣,非但不足以对金轮国师造成威胁,反而因心神强行扭转,试图在狂喜中寻找悲痛而导致内息紊乱,好几次险些便被抓住破绽!
而金轮国师的龙象般若功却似乎永无止境,劲力一波猛过一波,一轮重似一轮,手中神轮舞动得越来越急,力道也越来越沉,轮影交错间,几乎已将杨过完全压制在摇摇欲坠的高台中央方寸之地。
杨过独臂酸麻难当,内力消耗巨大无比,闪转腾挪的空间也愈发狭小。
他已然察觉,若是再无奇招出现,今日不仅极有可能要命丧在这位西域高僧的轮下!
战况愈发酷烈,高台在烈焰炙烤下已是岌岌可危。
金轮国师只觉脚下传来阵阵的晃动,心头一沉,这高台的梁柱估摸已被大火侵蚀殆尽,随时可能轰然倾塌。
届时,自己、杨过、还有被缚的徒儿,都将在这片火海中玉石俱焚。
一念及此,国师眼中凶光毕露,他必须在同归于尽的绝境到来前,了结眼前宿敌!
生死关头,国师不再有丝毫保留,丹田内力如山洪般爆发。
他暴喝一声,手中沉重的金轮挟着雷霆万钧之势,朝着杨过右肩猛然砸下,空气中仿佛都响起了刺耳呼啸。
杨过凝神应对,预判到了这刚猛无匹的攻势,当即沉肩滑步,险之又险地避开了这开碑裂石的一击。
然而,国师的真正杀招却在后手。
就在杨过旧力刚去、新力未生之际,他左手所持的另一柄金轮,竟迅疾绝伦地脱手飞出,直甩被牢牢绑缚在木桩上动弹不得的郭襄!
那金轮旋转着,闪烁着冰冷寒光,眼看就要将少女那半边头颅生生削开。
“秃贼!尔敢!”
一声怒喝如晴天霹雳炸响!杨过目眦欲裂,他万万没有料到,这金轮国师竟会如此卑劣,选择向毫无反抗之力的郭襄下此毒手。
千钧一发之际,杨过不及细思,猛地拔地而起,如苍鹰展翅,身形在空中划出一道急促弧线。
袖袍灌注功力,化作一道刚猛的屏障,在电光火石间,“铛”的一声巨响,险之又险地将那夺命飞轮击落在地!
高手相搏,胜负往往只在毫厘之间。杨过倾尽全力救下郭襄,自身却因仓促变招,门户大开,露出了致命空当。
金轮国师何等老辣,岂会放过这转瞬即逝的良机?
嘴角掠过一丝狞笑,不待身形站稳,便已长臂舒展,右手中那柄一直蓄势待发的金轮,轮缘锋利的刃口,犹如嗜血獠牙,划破空气,径直斩向杨过悬于半空的左腿!
此刻的杨过,身形尚在空中,面对这阴毒一击,避无可避。
他情急之下,强行拧转身体,右足奋力踢出,试图点向国师持轮的手腕,以期能阻上一阻。
但国师早已算准了他的动向,微微一斜一翻,便巧妙地避开。
“嗤啦!”
一声闷响传来,伴随着布帛撕裂之声,左足小腿终究未能完全避开这狠厉一击,被金轮利刃深深划过。
刹那间,一股鲜血喷涌而出,瞬间染红了裤管,触目惊心。
一股钻心剧痛从小腿处传来,杨过闷哼一声,身形踉跄不止,险些从高台跌落。
“大哥哥!”
一旁的郭襄目睹杨过为救自己而身受重创,发出一声凄厉叫喊,泪水再也控制不住,如断线珍珠般夺眶而出。
一方面,是害怕杨过真的会因此不敌,丧命于这国师之手;另一方面,万万没有想到,杨过竟然为了她,不惜以命相搏!
“别管我!大哥哥,你只需杀了这恶僧,为我报仇雪恨!”
小龙女在台下守护驱赶蒙古射手,使他们不能向高台上放箭。
但她全副心神始终放在杨过身上,挥剑杀敌之际,时时抬眼望高台,突然瞥见杨过身染鲜血,心头突的跳,险些儿魂飞天外。
而这时高台下的木梯早已烧断,无法上台去助战,她心头一片茫然,只是舞剑乱砍,已不知自己身在何处。
金轮国师看出杨过已是强弩之末,他也不管高台是否快要倾倒,双臂再次凝聚龙象之力,双轮直朝着杨过面门挥去,要以这一招定了胜负。
面对这避无可避的致命双轮,杨过深吸一口气,喉头涌上一股腥甜。
他知道,今日怕是已然走到了尽头。
非但未能救下郭襄,连自己这条性命,恐怕也要永远地留在这烈焰焚烧的高台之上了。
一股悲凉之意涌上心头,他艰难地转过头,目光穿过弥漫硝烟,凄然地望向台下那道依旧在奋力搏杀的素白身影。
“龙儿,别了,你自己保重。”
万千话语在心头翻涌,最终却只化作无声诀别。生命的最后一刻,唯有对妻儿的无尽不舍。
生死之际,挥袖卷出,随意拍出一掌,然而,就是这看似随意的一掌,却不偏不倚地印在了金轮国师因发力而微微前倾的胸膛之上。
“噗!”
金轮国师只觉得一股阴柔之力透体而入,如摧枯拉朽般震散了护体神功。
五脏六腑都仿佛移位了一般,眼前金星乱冒,耳中嗡鸣不绝。
魁梧身躯猛地一晃,再也支撑不住,双膝一软,“咚”的一声,竟直挺挺地伏跪在了摇摇欲坠的台板之上,口中一股鲜血同时也抑制不住,狂喷而出!
国师满脸不可置信,杨过明明已是强弩之末,怎还能发出如此石破天惊的一掌?
他哪里知道,杨过在面临生死存亡的最后关头,心中所想并非自身的安危,而是即将与挚爱天人永隔的悲痛。
正是在这绝境之下,那套唯有在真正“黯然销魂”之时方能发挥出极致威力的“黯然销魂掌”,才于不知不觉间,由心而发,应念而生,爆发出其潜藏的巨大威力!
这一掌,凝聚了无边悲恸,威力之强,已臻至神鬼莫测之境。
就在这胜负逆转的紧要关头,三人脚下那饱受烈火摧残的高台,终于再也支撑不住。
只听得“格格格”一阵令人心悸的断裂巨响,整个台面开始急剧地倾斜,木屑火星四下飞溅,眼看顷刻间便要彻底崩塌,将台上的三人都吞噬于火海之中!
趴伏在地的金轮国师,听到耳边郭襄因恐惧而发出的细微呜咽,他慈念忽生,不惧重伤,猛地跃起,铁轮划过,割断了捆绑郭襄的绳索,将她身子抱起抛给了杨过。
杨过见国师将郭襄抛过来,左袖卷出挡住,伸右臂抱住她身体,飞跃下了高台。
然而,就在二人稳稳落地,脱离险境,异变陡生!只听头顶上方传来一阵骇人的“咔嚓”巨响,伴随着烈焰爆鸣之声。
杨过心中一凛,急忙抬头望去,只见一根燃烧着熊熊烈火的巨大梁柱,裹挟着滚滚黑烟与灼热火舌,迅猛异常地朝着他们二人当头砸落下来!
那火柱尚未及体,炙热气浪已扑面而来,几乎要将衣物点燃。
“不好!”
杨过大吃一惊,他左腿遭受重创,移动迟缓,又因与国师过了上千招式,功力消耗巨大,此刻还要硬抗这从天而降的一击,绝无半点可能。
难道,在经历了如此多的生死波折之后,终究还是要葬身于火海之中吗?
千钧一发,生死一线!
就在二人几乎要闭目待死,忽听得斜刺里传来一声沉雷般的暴喝,紧接着便是一声惊天动地的“砰然”巨响!
那根燃烧着熊熊烈焰的巨大火柱,在即将砸中杨过和郭襄的前一刹那,竟被一股无形之力从旁猛力撞开,整个柱体在空中剧烈一震,随即带着更为炽烈的浓烟,如同一条被激怒的火龙,夭矫翻腾着,咆哮着划过长空。
杨过惊愕地转头望去,只见一道身影踉跄地站在不远处,正是金轮国师!
原来,国师在将郭襄抛给杨过后,自己也紧随其后从高台边缘一跃而下。
他一落地,便瞥见了杨过与郭襄头顶那根急坠的火柱。
眼见自己的好徒儿郭襄再陷险境,他已顾不得已几近破碎的心脉。
将毕生修炼的龙象巨力尽数凝聚于右掌之上。
一掌挥出,石破天惊!
正是这一掌,生生地将那火龙柱击得横飞出去!
然而,施展出这惊天动地的一击后,金轮国师身躯猛地一晃,他本就因杨过“黯然销魂掌”一击而受伤心脉尽碎,五脏震裂。
方才救下郭襄,将她抛给杨过,已是强弩之末,此刻为再救二人于危难,全凭一股意志强撑,此刻已是倾尽了最后一丝气力。
“师父!师父——!”
哭喊声划破了劫后余生的短暂宁静,郭襄跌跌撞撞地从杨过身旁挣脱,连滚带爬地扑向那倒卧在尘埃的金轮法王。
眼前这大和尚,虽是心思奸诈狠毒,然而,对自己却视作掌上明珠,倾囊相授毕生所学,如同对待亲生女儿一般情义深厚。
而就在方才,就在那生死一线之际,更是毫不犹豫地为自己舍弃了性命。
就在郭襄悲痛欲绝之际,金轮法王的眼皮竟微微颤动了一下,最终艰难地掀开了一线眼缝,那双往常闪烁着凶悍光芒的眸子,此刻已是黯淡无神,只余下一点涣散焦点,勉力凝聚在郭襄那张梨花带雨的小脸上。
“好……好徒儿……为……为师……终于……救了……你……”
沙哑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话音未落,法王猛地张大了嘴,一股鲜红血液抑制不住地从他口中狂涌而出,“噗”的一声,血沫喷溅在郭襄胸膛衣襟之上,
然而,就在国师生命彻底流逝的最后一刻,嘴角却轻微地向上牵动了一下,凝成了一抹释然微笑。
随即,眸中光芒彻底消散,眼皮缓缓合拢,手臂无力垂落,再也没有了任何声息。
郭襄伏在法王那渐渐冰冷的身体上,用尽全身力气摇晃着他,痛哭失声,极度忧惧交加之下,她忽觉喉头一甜,眼前一黑,软软地昏厥了过去,不省人事。
杨过见金轮法王以命换命救郭襄,心中也不由的生出几分敬意,朝他遗体躬身一礼。
此时,小龙女已疾奔至杨过身旁,她撕下衣袖为他小腿包扎伤口,双手颤抖,哽咽得说不出话来。
“龙儿,你在台下为我悬心,时刻牵挂,这份煎熬,恐怕比我在台上连番激战还要辛苦几分。”
杨过语气轻松,那股顶天立地的英雄气概,即便身负伤势,也丝毫未减,反而更添了几分浴血鏖战后的卓绝风采。
高台之下,原本攻势如潮的蒙古军阵中,陡然爆发出了一阵巨大骚动。那些亲眼看见国师殒命的蒙古兵将,无不骇然失色,战意瞬间瓦解。
军心一旦动摇,便如雪崩之势,再难遏制。
高台下这一路宋军精锐在将领的带领下,从不同方向同时发起了反击。
喊杀声震天动地,宋军将士们士气如虹,来回穿插,分割包围,蒙古军的阵型在这猛烈冲击下顿时七零八落,兵败如山倒,很快便溃散奔逃,再也无法组织起有效抵抗,所谓精锐之师,此刻已是土崩瓦解,不成形状。
眼见远处战场局势发生惊人逆转,一直坐镇中军之下、浴血指挥的郭靖,虎目中精光暴射,他霍然立于帅旗之下,振臂一呼,声若洪钟。
“蒙古鞑子已是强弩之末!襄阳的将士们,随我杀敌,保家卫国,就在今日!”
“杀!杀!杀!”
山呼海啸般的应和声响彻云霄,宋军将士无不热血沸腾,战意高昂。
郭靖一马当先,调转马头,率领着这股钢铁洪流,直扑向仍在猛攻襄阳城墙的另一支蒙古主力。
不知何时,黄蓉已移步来到杨过身边,心中充满感激,语速飞快地说道。
“过儿,你受伤不轻,这便回襄阳城里将息,襄儿也一并拜托你照看了。城下战事依旧吃紧,我需即刻率黑旗军随靖哥哥回援!”
言罢,她不再迟疑,转身发号施令,迅速集结起一支精锐的黑旗劲旅,紧随郭靖所率大军之后,向着襄阳城墙的方向疾驰而去。
杨过凝望着郭靖黄蓉夫妇远去的背影,又低头看了看昏迷不醒的郭襄,随即转向小龙女,说道。
“龙儿,你先护送小妹妹返回城中。她情绪激荡,又受了惊吓,需要好生照料。”
说话间,他已利落地牵过一匹无主战马,小心翼翼地将郭襄的身子托起,准备交给小龙女。
“好,待我将小妹妹安置妥当,便立刻前来助你。”
小龙女也知此刻并非儿女情长之时,郑重地点了点头。
言罢,她从杨过手中接过郭襄。
先是将郭襄背负在背上,随即足尖一点,轻盈地翻身上马,而后,双腿一夹马腹,战马长嘶一声,朝着襄阳城墙方向疾驰而去。
近前战事虽已解决,但当杨过凝目眺望,却眼见远处的蒙古军已如蚁附登城,郭靖黄蓉等所率领的兵马虽在后攻击牵制,但人数太少,动摇不了蒙古攻城大军的阵伍。
蒙古大汗的九旌大纛也渐渐逼近城垣,城内守军似乎军心已乱,无力将登城的敌军反击而下。
他思忖片刻,随手捡起一根精钢长矛,跃马径直对着蒙古大汗的九旄大纛而去。
他一矛一人,挡者立毙,不到数刻,便离那大汉不足百丈,护卫亲兵大惊,挺刀举戟,纷纷上前截拦。
“此人如此勇猛,可知道他是谁么?”
蒙哥见一名独臂男子骑了匹高头大马,在战阵中左冲右突,势不可当,羽箭如雨点般向他射去,都让他一一拨开,于是好奇回头问左右道。
“启禀大汗,这人是杨过,之前便是他偷烧了我军的辎重粮草,还伤了我军数百将士,实在是可恶。”
蒙哥左首一个白发将军忿说道。
“原来是杨过,听说南人都尊称他叫神雕大侠,果然勇猛。”
蒙哥笑道,左右统率亲兵的众将听得大汗夸奖敌人,都心中不忿。四名护卫齐声呼喝,手挺兵刃,冲了上去。
杨过见冲来四人人高马大,两个带着万夫长的白色头饰,两个带着千夫长的红色头饰,喊声如雷,纵马奔近身来,当即拍马迎上,长矛一起,啪的一声,将一名千夫长手中的大刀刀杆震断,跟着一矛透胸而入。
两名万夫长双枪齐至,压住他矛头。
一名千夫长的蛇矛刺向小腹。
四人使的都是长兵刃,急切间转不过来,杨过长矛撒手,身子右斜,避过那千夫长的一矛,跟着手腕翻转,抓住两名万夫长的铁枪枪头,大喝一声,宛如在半空中起个霹雳,振臂回夺。
那两位万夫长虽是蒙古军中有名的勇士,但怎禁得杨过这等惊世骇俗的神力!
登时手臂酸麻,两柄铁枪脱手。
杨过不及倒转枪头,就势送出,当当两声,两柄铁枪的枪杆撞在两人胸口。
两名万夫长都披护胸铁甲,枪杆刺不入身,但给他内力一震,立时狂喷鲜血,倒撞下马。
那千夫长甚是悍勇,虽见同伴三人丧命,仍挺矛来刺。
杨过横过长矛砰的一声,重重击在他的头盔之上,只打得脑盖碎裂。
众亲兵见杨过在刹那之间连毙四名勇将,无不胆寒,虽在大汗驾前,亦不敢上前与之争锋,只不住放箭。
杨过纵马欲径直冲过去,但数百枝长矛密密层层的排在大汗身前,连抢数次,都不能近身,突然间胯下坐骑一声嘶鸣,前腿软倒,竟是胸口中箭。
众蒙古亲兵见杨过落马,立时大声欢呼,拥了上来,人丛中忽然又见杨过纵跃而起,又挺枪刺死了一名百夫长,跳上了他的坐骑,枪挑掌劈,霎时间打死了十多名蒙古官兵。
蒙哥见杨过横冲直撞,当者披靡,在百万军中来回冲杀,蒙古兵将虽多,竟一时奈何他不得,不由得皱眉。
杨过看向蒙哥所在方向,已不足数十丈,他从战马跃下,举矛飞掷,他的神功系从山洪海潮之中练成,这长矛飞掷之势,便岩石也能插入,何况常人血肉之躯?
他每一枝长矛都对准了顶盔贯甲的将军发出,顷刻间掷出了一十七枝长矛,又杀了一十七名蒙古猛将。
随后他施展轻功,脚点战马,一口气冲到了蒙哥面前。
蒙哥见势头不好,一提马缰,纵骑疾驰,胯下骏马四蹄翻飞,径向空旷处疾驰。杨过展开轻功,在后追去,蒙古军数百骑也在杨过身后急赶。
蒙哥胯下的马唤名飞云骓,乃蒙古万中选一的良驹,龙背鸟颈、骨挺筋健、嘶吼似雷、奔驰若风,委实非同小可,后蹄只在地下微微一撑,便窜出数丈。
杨过提气急追,反和大汗越来越远了,他心思一转,弯腰在地下拾起一根长矛,奋力往蒙哥背心掷去。
眼见那长矛犹似流星赶月般飞去,只见那飞云骓似有灵性一般猛地向前冲,长矛距大汗背心约有丈许,力尽而堕。
蒙哥在马背上回头一望,见将杨过越抛越远,心下放宽,纵马向西首一个万人队驰去。
那万人队见大汉奔来,齐声发喊,迎了上来。
只要两下里一凑合,就算杨过本领再高,也伤不着蒙哥分毫了。
“谁杀得杨过,立赏黄金千两,封万户!”
蒙哥大声传令说道。
重赏之下,众官兵顿时蜂拥向前去,见形势严峻,杨过深知战阵中千军万马相斗,若落了单被围,武功再高也必无幸,加之方才一番激斗,他已消耗不小,眼见功败垂成,心中已生出死战之念。
“此生得与龙儿重会,老天爷实在待我至厚,今日便死了,也已无憾。男儿为国战死沙场,正是最好的归宿”
杨过心中热血沸腾,怒吼一声再次持矛向前冲去。而这时郭靖、黄药师等已相距均远,只空自焦急,哪里使得出一分力气去助杨过!
襄阳城,郭府——
不知多久,郭襄双睫微颤,方才自昏沉中悠悠转醒。
只觉眼前光影摇曳,恍若隔着一层薄雾,她轻轻呻吟一声,神识渐渐归位,终是费力地睁开双眸。
朦胧之中,一道素白身影,宛若月华初临,缓缓映入眼底。
少女怔怔凝望,心神恍惚,恍若尚在梦境,不觉自问:我不是在襄阳城外么……莫非仍在梦里,未曾醒来?
她揉了揉眼,眼前那道素白人影渐渐清晰,当彻底看清之时,霎时只觉呼吸都停滞了一瞬,这个素来自负美貌的少女,在眼前这位白衣女子前,竟不由自主地生出自惭形秽之感。
只见她一袭素衣,肌理如凝脂,神情清丽绝俗,最动人处,并非容颜之美,而是那一分不染尘俗的清冷之意,仿佛九天之上遗落凡尘的谪仙。
“你……便是杨大嫂么?”
郭襄强自按捺心潮,一瞬不瞬地凝视着这位奇美女子,声线中竟带着微不可察的颤意。
自风陵渡口初遇杨过,闻他提及那段十六年不渝的生死之约,郭襄便不知多少次在心中描摹——那位令大哥哥苦候十六载的“龙姑娘”,究竟是何等神仙人物。
如今目之所及,这白衣若雪的女子,其风姿神韵,举世之内,除却那被江湖传为“终南仙子”的龙姑娘外,郭襄实再想不出第二人可与之并肩。
只是,愈是凝神,心中愈惊。
她自幼习习武,爹娘的武学造诣非同凡俗,耳濡目染之下,只一眼便能辨出高手深浅,赫然觉察,眼前这位终南仙子,气息幽若深潭,无波无纹,此刻更是霎时明悟,这位仙子姐姐不仅相貌极美,一身内功精纯无比!
“是我。小妹妹,多谢你曾为我与过儿祈愿重逢。过儿常提起你,说你心性纯真,若至襄阳,定要带我来见你一面。”
小龙女微微颔首,绝美的面庞上,难得漾起一抹温柔笑意。
除却过儿,她素来清冷寡言,对旁人多是疏淡。
然而从过儿口中得知,郭襄曾为他们团聚而真心祈愿,甚至为劝阻过儿轻生,甘冒跃下万丈深渊,这一份情意,令她也不禁生出几分格外的亲近。
“果真……也唯有你这般人物,才配得上大哥哥。”
郭襄低低一叹,语声中似有几分释然。
人生不如意事十常八九,今能亲眼见到大哥哥安然喜乐,又有如此人物伴其左右,厮守相随,已是天大福分。
至于那些多余的心思,不要也罢,何必为自己平添烦恼?
“小妹妹,你遭此大故,又悲伤过度,身子尚虚,须得静养,莫要多思。既无大碍,我这便去城外,助过儿一臂之力。”
小龙女说罢,淡然一笑,衣袂轻扬,翩然而去。
郭襄倚于床头,目光仍追随着那宛若踏月而行的仙影,直至消失在门廊深处,一双清澈杏眸中,光华流转,不知思量着什么。
自郭府而出,小龙女未曾片刻迟滞,轻功一提,身形已如一缕流云,翩然无声,掠上高耸的襄阳城头。
她立于垛口之上,衣袂在猎猎长风中微微飘拂,迅疾扫视城外那片烽烟滚滚的战场,急切搜寻着杨过的身影。
蓦地,乱军之中,一道熟悉人影子闯入眼帘。那人东窜西跃,身法灵动,却全无杀伐之意,反似在混战间纵情嬉耍。
小龙女心头微凛,初时讶然,再凝神细辨——那人竟是本该安守城中的周伯通!
足尖轻点城垛,她已化作一道白光,疾若流星,直掠周伯通所在之处。几个起落之间,便飘然落地。
“周伯通!清儿呢?可还安然在城中?”
声未落,七尺芒剑已出鞘,“锵锵”数声清越,剑光如匹练闪烁飞舞,顷刻间将数名围攻周伯通的蒙古兵刺翻在地。
她连一眼也未去瞧那些倒下的敌人,冷若冰霜的目光紧锁在周伯通身上,已隐隐透出怒意。
周伯通正玩得兴起,冷不防被当头一喝,顽劣性子立时收敛几分。
他自知理亏,未守先前之诺,便有些心虚,伸手挠了挠乱蓬白发,避开小龙女凌厉目光,讪讪笑道。
“哎呀,小女娃,你莫恼。我……我一人在城中守着,闷得骨头都生锈了,这才溜出来活动筋骨。谁想那小家伙不知何时也偷偷跟了出来……我一时玩得高兴,便没顾上他,好似是往那边高台去了……”
小龙女闻言,面色登时一沉,周身寒意更盛,厉声道。
“倘若清儿有失,我定饶不了你!”
话犹未了,白衣已腾空而起,化作一道追魂白练,疾射向那早已化作废墟的高台。
周伯通望着那焦急如焚的背影,不由缩了缩脖子,低声咕哝。
“奇也,奇也……不知这小子是何来历,竟能教这冷淡女娃如此牵肠挂肚……”
他摇了摇头,百思不得其解,却已隐隐觉出,此番怕是真闯下了不小的祸事。
小龙女足尖轻点,身形飘逸若仙,白衣在硝烟乱舞的战场上拖出一道流光,眨眼之间,已如惊鸿掠影,临近那早成废墟的高台。
她环目四顾,但见断木横陈,残兵狼藉,触目惊心。
忽于一块焦黑巨石之后,瞧见了杨清——少年身量尚小,斜倚石侧,素衣尽染尘土,左臂更有数道血痕,显见受些皮肉之苦。
幸而声息尚稳,脸色虽白,眸光却依旧清亮,无甚大碍。
小龙女悬而未落的心这才稍松,长长吁出一口气。
一步踏出,似缓而疾,缩地成寸,转瞬已至杨清身前,纤手轻搭其肩,一股至精至纯的真气无声渡入,替他梳理略显紊乱的内息。
“清儿,随我回城。”
她语声清冷,显然不欲在此多留。
杨清只觉一股精纯真元贯体而入,百骸顿时舒泰,精神为之一振。
少年心性,总想在人前一展英勇,此刻见娘亲飘然而至,胸中战意更盛,猛然昂首,目光穿过娘亲肩侧的虚空,直指前方煞气最炽之地,急声道。
“娘亲!快看——爹爹被鞑子兵围住了!”
小龙女心头一沉,急转眸望去,果然在百余丈外,杨过正陷于重围之中。
但见他手执长矛,招势大开大合,威猛无俦,每一击挥出,皆有风雷之声,当者立毙,尸横数人。
然而蒙古精卒悍不畏死,前批甫退,后批立至,潮水般攻势将他困锁垓心,半步难移,形势险至。
小龙女秀眉微蹙,星眸寒光一闪,与亲子四目相接,虽无片语,心意却已相通。二人齐身一纵,化作两道交错闪电,直投杨过激战所在。
“清儿!你自左路游斗,乱其阵脚;我从右路强攻,务必破开缺口!”
言语方毕,二人已杀入敌阵。
小龙女长剑一挥,剑光如练,寒芒纵横,身形飘忽如幻,转瞬间已斩翻数敌。
杨清紧随其后,虽左臂带伤,仍咬牙挥剑,锋芒破风裂空,与娘亲并肩冲杀,生生在血与火中撕开一条生路。
蒙哥麾下的扈从亲兵见二人来势汹汹,杀气如潮,立时挥刀列阵,又有两支百人队蜂拥而至,欲截其锋芒,蒙哥遥见战况不利,心中已生退意,暗暗一提马缰,催动坐骑,径向北方疾驰而去。
杨过瞥见大汗单骑远遁,心急如焚,忽地念头一转——长矛笨重,不利追敌,何不用飞石制之?
当即俯身拾起两枚卵石,暗运内力,疾掷而出。
只听“嗤嗤”破空之声,两道寒光电射而去,准确击中蒙哥胯下飞云骓的臀部。
杨过臂力惊人,飞石势若雷霆,那骏马痛嘶一声,前蹄高抬,昂然而立。
蒙哥果不亏为蒙古帝国大汗,自幼浸淫骑射,承祖父成吉思汗、父拖雷之遗风,驰骋沙场,战功累累。
昔年随拔都西征欧陆,更立赫赫之绩。
数十载南征北战,临敌沉着,此刻即便遭突变,仍神色不乱。
他疾稳坐骑,旋即抽出鞍侧雕镂精美的强弓,搭上一支金羽长箭,箭镞锋芒毕露,寒光逼人。
回身锁定杨过,手不曾迟疑,弓弦一响,那一箭裹挟风雷之声,直贯而来,势不可当。
杨过万料不到蒙哥竟有如此骁勇气概,此时正俯身觅石,全未察觉那一抹流金曳羽,已如流星坠地般破空逼近。
电光石火间,小龙女目光一闪,恰见那支利箭疾射而至,只觉周身生寒。
此刻,她顾不得自身安危,素影疾掠,化作横空白虹,施展玉女心经中的那招——愿为铁甲,直欲为他挡下这致命一击。
“娘亲,让我来!”
然而——就在她足尖方才点地,衣袂将展未展、身形将起未起之际,杨清双眸骤绽精光,低喝一声,右掌疾拍而出。
一掌去势凌厉无匹,恰中小龙女腰间。
小龙女“呀”的轻呼一声,只觉一股猛力推来,身不由己地斜飞丈许,连退数步方才站稳。
以她的武功,这点掌力自然奈何不得,然而却硬生生打断了她的救援之势。
清眸中闪过一抹错愕,尚未来得及诘责,便见眼前一幕——令她心如刀绞!
杨清不退反进,立于方才娘亲欲扑的去路,双臂高举长剑,身形笔直如松,将一身力气尽注六尺青锋,迎向那破空而来的晃眼金芒。
剑法虽仅入门,但此刻奋力所发,亦快若奔雷,剑光划出一道耀眼弧线,直取箭尖。
然而,那金羽长箭乃蒙哥亲手所射,凝聚其雄浑内劲,势若霹雳,岂是一个初习武道的少年所能抵挡!
“铮!”一声脆响,长剑仿佛脆竹般寸寸崩裂,碎铁飞溅如星。而那金羽长箭去势未减,挟着穿云裂石之威,瞬息便洞穿了少年的胸膛!
“噗——”
一蓬鲜血迸涌而出,如雪地乍放的红梅,顷刻间染红了他素白衣衫,艳丽而触目惊心。
“清儿——!”
一声悲鸣,几乎裂碎了战场的杀伐之声。小龙女身形一晃,恍若失魂,扑至亲子身旁。
只见少年踉跄两步,终是仰身倒下。胸前那片殷红迅速蔓延,鲜血自唇角溢出,气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衰微下去。
那双原本清澈明亮的眼眸,渐渐蒙上死灰般的薄雾。
他费力转动瞳眸,凝望向扑来的人影,目光中既有无尽眷恋,又似完成某种使命,带着一丝释然的微光。
小龙女“扑通”一声跪倒在亲子身侧,天地间的色彩似在刹那间尽数褪尽,只余下那一抹殷红,刺目如血。
她双手颤抖,几乎不敢触及那血肉模糊的伤口,只是一遍又一遍地抚过亲子因失血而渐趋冰冷的面庞。
指尖所触,尚存一丝余温,却似利刃刺入心底,寒意层层涌上,直入魂魄。
“娘亲……我……终于……呃……”
杨清唇角微颤,似欲开口,终只溢出一缕血沫,气息如风中残烛,摇曳欲灭。
小龙女将他紧紧抱在怀中,泪如决堤,四周厮杀声依旧震耳,而她所见所闻,只剩怀中这具渐冷的身躯。
杨过回首,赫然见是亲子替自己挡下那致命一箭,胸中如翻惊涛,痛彻心腑。
然战机转瞬即逝,他强忍悲恸,瞥见蒙古大汗蒙哥策马欲遁,猛提一口真气,以黯然销魂掌的无穷劲力,挥臂掷出一块拳头大小的石块。
只听“呼”然破空,疾若奔雷,正中蒙哥后心,霎时筋断骨裂,翻身坠马,这位蒙古帝国的大汗气绝当场!
自蒙宋交锋以来,从未有过如此惨败——先是金轮法王殒命,如今连大汗亦命丧于城下。远处黄蓉见到此状,立时振臂挥旗,真气催声,喝道。
“蒙古大汗已死!”
声如霹雳,震彻八方,蒙古军闻之胆裂,阵线顿时崩溃,溃兵四散。
正当郭靖率兵追杀之间,忽见西方杀来一支整肃之师,旗下赫然是蒙古四王子忽必烈。
然兵败如山倒,纵其治军严整,亦被潮水般涌来的败兵冲得队伍大乱。
忽必烈见势不济,只好率亲兵殿后,缓缓北遁而去。
此时,小龙女垂首望着亲子,见其生机一点点流逝,眼神中满是无助绝望。
忽觉体内骨节发出阵阵令人心悸的“咯咯”轻响,苦修十六载的“玉女素心”精纯内力,如决堤之水,汹涌流散,无法收束。
“龙儿!你怎么了?”
杨过忽感小龙女气息骤降,奔袭过来,连忙俯身握住她冰凉如雪的皓腕,探得脉息,不由大骇——经脉一时炙热如焚,一时又寒彻骨髓,正是阴阳逆乱、走火入魔的之兆!
“莫管我,先……看看清儿……”
小龙女面色惨白如纸,唇无血色,喃喃低声。
杨过俯首,望见杨清胸口那深可见骨的创口,金羽箭几没至羽翎,周遭血肉翻卷,心肺必遭洞穿。
胸中悲恨交织——皆因自己轻敌托大,方致如此惨祸!
“箭透心肺……怕是不成了!”
“不……不!过儿,你一定……救他……你一定要救活他!”
小龙女双眸涣散,五内俱焚,身子摇摇欲坠,却仍强自忍住颤抖,伸出素手死死攥住杨过那空荡的袖袍。
杨过心如刀割,欲宽言抚慰,忽觉丹田真气狂涌,经脉剧烈抽搐,喉头一甜,一缕乌黑血线悄然自唇角溢出,在战场的血与火之下,显得森冷诡异。
“过儿……你……你怎么了!”
小龙女此刻本就心神欲碎,又见杨过蓦然吐血,顿时只觉天旋地转,金星乱迸。
最后一丝希望,如风中残烛剧烈摇曳,终至熄灭。
她“噗”地喷出一口殷红,纤腰一软,便即昏厥倒地。
杨过见状,疾伸右臂,将小龙女柔弱身躯揽入怀中。
霍然转首,目光如电扫视四野——只见数里之外,襄阳城下杀声虽渐歇,蒙古兵马因大汗蒙哥殒命而军心土崩瓦解。
溃兵丢盔弃甲,惊马四窜,践踏碰撞,乱作一团。奔逃之势汹涌如决堤潮水,顷刻便向他们这边蜂拥而来。
“此地已成乱军撤退之地,断不可久留。”
杨过喉结微动,低声自语。丹田真气猛提,欲压下经脉间那股灼烈如焚的燥热,奈何气血翻腾如潮,那燥热竟似附骨之疽,亦难平复。
他行走江湖多年,历经百战,生平未遭此等诡异内伤。
多半是先前与金轮法王相搏之际,被暗中注入了一股内劲,当时激战之中不曾察觉,此刻悲愤攻心,方才迸发。
“清儿……今日怕是带不走你了……”
杨过回首,凄然望向于尘埃中仰卧的杨清。只见他胸前血窟犹在喷涌鲜血,面色苍白如纸,气息若有若无,随时会魂归九泉。
此刻他自身内伤不明,龙儿又已昏迷,全凭他独臂支撑,怀抱一人之余,岂又再能负亲子尸身?
况蒙古溃兵已如惊弓之鸟般逼近,马蹄与嘶喊之声杂作一片,生死关头,纵有万般不舍,也只能割断心肠。
顷刻间,杨过咬紧牙关,抱紧小龙女,单足一点,身形拔起如烟,贴地飞掠,避开溃逃乱兵,朝着襄阳城疾驰而去。
城头之下,黄蓉望见杨过怀抱小龙女进得城中,忙派人引路,接入郭府,进的一间素雅静室,用作安置养伤。
杨过轻轻将小龙女放于榻上,替她掖好锦被,凝视那失了血色的绝美玉容,心底沉重如坠深渊。
杨过深知,龙儿修炼的“玉女心经”虽精妙无双,却有一大隐患——此功需心境澄明,一念不起。
一旦情志大动,情绪翻涌,便有内力反噬之险。
轻则功散,重则经脉俱断,性命难保。
方才亲子殒命,龙儿悲恸至极,内息逆乱,真力狂泄,果真是九死一生。
念及于此,杨过更不敢离榻半步,双指轻搭她腕脉,凝神探察气息流转。
不知过了多久,紧锁眉心终稍缓几分——龙儿脉象虽乱弱,却不似先前狂泄不止,呼吸亦渐由游丝断续而趋于匀稳。
显是她求生之意坚韧非常,一时三刻之间,性命可保无虞。
杨过轻吐一口气,然而清儿殒落之痛、龙儿伤重之忧、自身暗疾之患,及襄阳危局未解——桩桩件件,仍如乌云压顶。
他勉力支起身躯,凝望沉睡中的小龙女,目中万千不舍交织。
大丈夫行走于世,当有所为,有所不为。
此刻首要为襄阳大义,纵情深似海,也须暂且按下。
片刻犹豫,终是转身离开。
城外,郭靖正麾军布阵,预备清剿溃散的蒙古残部。
杨过赶至,与群雄并辔立马,只听郭靖一声令下,众人宛如猛虎下山,兵刃映日,马蹄如雷,合力冲杀,将残敌尽数逐退,直杀得长空澄明,烽烟俱息!
直至月沉星隐,夜色沉沉,蒙古溃兵方才被尽数清剿。襄阳城重归久违的宁谧,宋军凯旋而归,鼓角齐鸣,战旗猎猎,满城欢声雷动。
郭靖亲率诸将返抵城外。城门洞开,襄阳安抚使吕文德早已得报,亲带亲兵将校,列阵城前,又备下喧天锣鼓,以迎这支大捷之师。
郭靖翻身下马,健步如飞,来到杨过身前,一把握住他手臂,力道无比沉雄,见之可知胸中激荡之情。
恰有百姓捧来两碗香醇土碗酒,郭靖接过一碗,转身双手奉至杨过面前,目光炯炯,朗声道。
“过儿!你今日独力会战金轮法王,又力毙蒙哥,复助我军荡平鞑虏,立下不世奇功,威名当传天下!襄阳军民,莫不感佩你的大恩大德。况且你又于万军之中救回襄儿,这番天大恩情,我与你郭伯母真是千言万语也说不尽!”
杨过闻言,胸臆百感,热流翻涌。他接过酒碗,却未先饮,反是深深一揖,朗声道。
“郭伯伯言重了!小侄自幼孤苦,若非当年郭伯伯、郭伯母不弃,将我收留于桃花岛,倾心教诲;后来诸般磨砺,才得侥幸习得这点微末武艺,又何来今日立足于天地之间之时?”
郭靖闻言,虎目微动,重重拍了拍他肩膀,大笑道。
“好!说得好!你我叔侄,无需多礼!来,随我同入城,共贺此番大捷!今夜不醉不归!”
言罢,他仰首将碗中烈酒一饮而尽,杨过见状,也亦接过酒来,一饮而尽,二人并肩阔步入城。
沿途百姓与守军早已夹道而立,呼喊“杨大侠”、“郭大侠”之声如雷贯耳,直震人心。
入得城来,喧嚣稍歇。杨过凑至郭靖身侧,拱手道。
“郭伯伯,此番虽捷,小侄心中喜慰。只是……内子为救襄阳重伤,此刻歇息于郭府。小侄心切,欲先去探望陪伴,望郭伯伯见谅。”
郭靖闻言,立时摆手笑道。
“过儿,此事何须多言!岳父与一灯大师皆在近左,蓉儿亦在此地,他们于医理之术皆有精深造诣。若有需要,我即刻请他们为她诊治。”
郭靖深知杨过、小龙女半生多舛,方得重聚,何其不易。
况且小龙女为救襄阳身负伤势,他既感激,亦怀愧疚。
故此一切依杨过之意,毫不阻拦。
杨过略一点首,便急步向郭府而去。身后,鼓乐与欢呼声依旧震耳,但心思早已不在此地,已飞到小龙女榻前。
岂料,轻推房门,锦榻之上竟空空如也,伊人踪影全无!
杨过心头一惊,登时便料定——龙儿她纵然重伤在身,内力大损,亦无安卧心思,此去必是为寻亲子遗尸!
念及于此,再不迟疑,也顾不上自身伤势,身形一闪,破门而出,施展轻功,宛若电掣流光,直奔方才的血战之地而去。
城外寒风呼啸,卷携着血腥与焦土的气息。杨过目光如炬,四下搜寻,心中焦灼如焚。
数里之外,终于望见一袭素白身影,孤立于尸横遍野的焦土之间,清冷月色映照下,竟似一抹孤魂。
杨过心头一痛,疾掠上前。只见小龙女发髻微乱,玉容清冷如昔,却覆着无尽哀婉凄怆。步履踉跄,眼神空洞,只在残尸断戟间无目游移。
她立足之处,正是方才蒙古溃兵北遁的必经之路。那苦命孩儿的遗骸,纵存于此,恐早已被万马铁蹄碾作血泥,化作无迹。
清冷的月华如霜,倾洒在荒凉肃杀的战场上,寒风穿行焦土,卷起零星灰烬,呜咽不绝。
“我……我找不到清儿了……”
嗓音低弱得叫人心碎,抬眸望去,前方那如山岳般伫立的身影,夜风中,那空荡的左袖猎猎翻舞,更添几分悲凉。
小龙女缓缓走近,终至眼前,忽地双臂伸出,紧紧抱住杨过腰身——这是无边苦海中唯一可以依靠的孤岛,再不容有失。
杨过此刻心如刀绞,却只得强自按捺,伸独臂环住她颤抖肩膀,柔声道。
“龙儿,莫急。生要见人,死要见尸,战场混乱,也不排除是清儿被败退的鞑子掳去。”
此话连他自己也知不过是渺茫安慰,但此刻,却是唯一可将龙儿从崩溃边缘拉回的希冀。
“真……真的么?过儿,你说的……是真的?”
怀中人身躯一颤,抬起那张苍白绝美的面庞,怔怔望向杨过双眼。在那双空寂清眸中,竟因他的一句善意谎言,重燃起了一丝微茫的光。
杨过见状,心酸如绞,却终不忍将这抹光芒熄灭,咬牙说道。
“确是如此。无论结果如何,总当一探。先回城向郭伯父,郭伯母辞行,再循蒙古兵马败退踪迹追寻,或可寻得清儿下落。”
说罢,小心将她扶起。
小龙女身子绵软,大半倚于他怀,杨过亦身负内伤,丹田燥热虽被强行压下,仍在隐隐作痛,但他此刻岂肯顾及自身异样,咬牙运力,托住小龙女,提气纵步,化作一缕疾风,直奔襄阳城而去。
襄阳一战后,城内一扫连日阴霾,灯火辉煌,家家户户张灯结彩,百姓们奔走相告,街头巷尾皆洋溢着重获安宁的喜悦。
上首席中,一灯大师合十微笑,眉宇间尽是慈悲;周伯通抓耳挠腮,正与瑛姑抢一碟糖霜核桃;东邪黄药师青衫微扬,与郭靖低声论兵,说到妙处,两人相视而笑。
郭靖身侧,黄蓉一袭淡紫罗衫,手执银壶,替众人斟酒,眼波一转,风姿绰约,满堂生辉。
其身后两侧,侍立着大武、小武兄弟。
二人身形魁梧,身披甲胄,按剑侍立,神色恭敬,丝毫不敢打扰师长谈兴。
次席里,点苍渔隐与武三通斗酒,朱子柳摇扇评点战局,郭襄与郭芙合坐一处,各路豪杰高谈阔论,笑声此起彼伏。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众人兴致正浓之际,忽见的帐幔一挑,一对丰神俊朗璧人联袂并肩,缓步踏入帐中。
霎时间,原本喧哗鼎沸的帅帐,竟齐齐静了下来。
帐中众人目光皆不由自主地投向帐口这两道身影,他们正是于败危局面力挽狂澜的“神雕大侠”杨过,与那位传说中的终南仙子小龙女。
杨过连番烈战,眉宇虽染风霜,身形却依旧挺拔如崖上青松。
他独臂负手,静立帐前,一双眸子精光湛然,环视之下,自有股睥睨群伦的雄浑气概。
然而众人的目光更多却是落在他身旁的那位极美女子身上。
“终南仙子”之名世人久仰,今日得见真容,方知传言未虚。
只见小龙女一袭素白衣衫,纤尘不染,似素衣映衬下,她肌肤愈发显得晶莹胜雪,一头青丝如墨色流瀑垂落,黑白之间,衬得那份清丽脱俗,直不似凡尘中人。
只是细观之下,方能察觉她玉也似的面庞少了几分血色,透出一种冰雪初融般的病态苍白,显是元气大损之象。
其容颜之绝色,眉目之清秀,固然令人心颤,但真正摄人心魄的,却是那股超然物外的冷清气韵。
静立不语,无嗔无喜,宛若雪峰顶巅万年不化的寒玉天雕,清冽绝尘,圣洁无双。
一股无形清寒之意弥漫开来,一众人只觉心头俗念尽消,唯余仰望之意。
帅帐之内,列坐群雄哪一个不是在江湖上叱咤风云的豪迈人物?
方才二人刚一入帐,众人目光虽齐齐汇聚,但在打量这位传说中的“终南仙子”时,也只是带着几分敬意,略一端详其风姿,便都各自收敛了目光,不敢过久凝视,以免唐突佳人。
唯独那襄阳安抚使吕文德,此刻却是另一番光景。
此刻他双目圆瞪,目光便似被精铁磁石牢牢吸住,死死钉在小龙女那清丽绝俗的身影之上,上上下下逡巡不止,竟似痴了般,半分也挪移不开,眼神里满是惊异震撼。
吕文德并非未闻这“终南仙子”的赫赫声名。
然他久在欢场堆里打滚,自诩阅尽人间女色,对于江湖中什么“仙子”、“侠女”的赞誉,向来心存三分轻蔑。
在他想来,世上哪有什么女子真当得起“仙子”二字?
不过是些草莽之辈见识鄙陋,以讹传讹,抑或好事之徒刻意吹捧出来的虚妄名头罢了,当不得真。
十六载光阴流转,纵是天香国色,亦难免朱颜凋零,风华消减。
岂料今夜灯火之下,得见这位传说中的终南仙子,竟是名不虚传,一如传闻中那般卓绝!
但见她玉容绝艳,肌肤莹洁如初雪,竟无半分岁月痕迹,竟与那豆蔻韶华的少女一般无二!
任凭他先前在心底如何嗤笑不屑,将这终南仙子之名贬得一文不值,此刻真人当面,只是一瞥,顿觉得胸中猛震,气息一滞,小腹灼热,胯下那腌臜屌物赫然挺立起来!
吕文德目光不由得转向侍立一旁的黄蓉——这位素有“江湖第一美人”之称的郭夫人黄蓉亦是珠翠华服,容光照人,眉宇间娇美难言,更蕴着一股久居人上的英气威严,端的同样是人间绝色。
若是与这位清冷若九天寒月般的终南仙子并肩而立,两人姿容气韵各擅胜场,也仅堪平分秋色!!
他这边厢想入非非,却不知这副色授魂与的丑态,早已尽数落入旁座心细如发的黄蓉眼中。
这位女诸葛素来机敏过人,目力何等厉害,只消在吕文德那张肥胖丑脸上微微一扫,便已洞穿了他心底那肮脏不堪的邪思淫念。
黄蓉心中不由得暗自冷笑一声:哼,这头蠢笨如猪的肥物,平日里对我便是眉来眼去,尽动些歪心思,我不与他一般见识,也就罢了。
如今他吃了虎心豹子胆,竟将这等龌龊主意打到了龙姊姊的身上,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是什么德性!
当真是痴心妄想,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她面上却是不动声色,依旧浅笑盈盈,与周遭豪杰谈笑风生。
心底却已暗忖:此獠色胆包天,竟敢生出这等龌龊心思!
非得寻个时机,设下妙计,好生整治他一番不可,也叫这腌臜东西知晓,龙姊姊岂是他可以妄自觊觎的!
一时间,千百条戏弄惩戒的妙计已在她胸中悄然成形。
而黄蓉身旁端坐的郭靖,素来心胸磊落,不惯揣度旁人私念,此刻满心都是襄阳大捷、故旧重逢的欢悦,当下斟满两杯美酒,亲自捧着迎向二人,朗声道。
“过儿,龙姑娘!你们来得正好!今日襄阳大捷,全赖诸位英雄鼎力相助,尤其是你们二位,更是居功至伟!来来来,这首席之位,早已为你二人备下,无论如何,今夜定要与我等共饮此杯,同庆胜果!”
杨过见郭靖如此盛情,只是微微一笑,从郭靖手中接过酒盏,目光在席间缓缓一扫,越过那些熟悉的面孔,而后朗声说道,其声清越,传遍全帐。
“郭伯伯盛情,小侄心领。今夜月朗星稀,帐内佳酿溢香,高朋满座,确是人生一大快事。只可惜,我夫妇二人尘缘羁绊,尚有未了私事,却是无缘与诸位同享此番盛宴了。江湖路远,聚散匆匆,他日若有缘再逢,杨过定当与诸位前辈、好友开怀畅饮,一醉方休,共话昔日江湖情谊,如何?”
他这番话说得辞意坚决,却又不失分毫礼数。一旁黄蓉闻听此言,秀眉一蹙,满心疑惑。
她深知杨过性情,虽狂傲不羁,却也并非不通人情世故之人。
今日襄阳大捷,他夫妇二人力挽狂澜,当属头功,何故却要在这等群雄毕集的庆功宴上匆匆离去?
莫非是龙姊姊伤势复发,或是……黄蓉心中一紧,忙快步上前,轻轻拉住杨过的衣袖,压低了声音,急切问道。
“过儿,可是龙姊姊身子不适?有何难处,不妨与郭伯母说,千万莫要独自承担。”
杨过闻言,心中一暖,却并未回答黄蓉的问话,只是伸出那只独臂,揽住身旁佳人,二人紧紧相依。
郭靖见此情景,心中亦是明了。他叹了口气,暗道,这一对苦命鸳鸯,半生坎坷,历经多少生离死别,方得厮守。
如今襄阳之围既解,强敌已退,他们想必是已倦于这尘世纷扰,不愿再受这虚名俗礼所累,这便要立即要携手归隐,重回那与世隔绝的山林之中,过他们神仙眷侣般的日子去了罢。
而帐中群雄听其话中之意,已知二人去意已决,绝非寻常客套。
众人一想到神雕侠侣此番离去,江湖路远,再见无期,日后恐难再睹其惊世风采,胸中皆不免涌起怅然若失的离愁别绪。
武林前辈如一灯大师、黄药师等,亦是微微摇头,目光中带着几分惋惜。
人群之中,尤以郭二姑娘反应最为强烈。
这位素来跳脱活泼的明慧少女,此刻却是眼圈儿微微泛红,晶莹的泪光在明亮的杏眸之中泫然欲滴。
她从人群中挤身上前,声音带着难以抑制的哽咽,哀声唤道。
“大哥哥!你……你这就要走了么?爹爹娘亲,还有我……我们都盼着你能多留些时日呢!”
杨过闻声,转过头来,目光落在郭襄那张梨花带雨的娇美俏脸上。
他知这郭二姑娘对自己一片赤诚,情深义重,脸上勉力浮起一抹淡淡笑意,温言说道。
“小妹妹,天下无不散的筵席。你生性聪慧,豁达开朗,日后定能有一番大作为。好生珍重,听你爹娘的话,莫要再任性。日后倘若真遇上什么难以排解的困厄危难,纵然手中再无金针,只要我杨过尚在人世,必会为你尽力去办到一二。”
他这番话说得平和冲淡,目光看向郭襄,平淡如水,心中亦无半分男女私情的涟漪,无论过去如何,他此刻确是将郭襄视作可亲可爱的小妹妹一般,并无私念。
言罢,杨过抱拳环揖,朗声向帐中郭靖、黄蓉、黄药师、一灯大师、周伯通等一众前辈及江湖好友逐一拱手作别。
“郭伯伯,郭伯母,黄岛主,一灯大师,老顽童前辈,以及诸位英雄好汉,杨过夫妇就此别过!后会有期,善自珍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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